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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(2 / 2)

肩上忽然一沉,霍澜音抬起眼睛,对上周自仪含着和煦笑意的眼。

他说:“阿音,回家了。”

“好。”霍澜音弯起眼睛。

刚到周府,小厮赶忙迎上来,愁眉苦脸:“大爷,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,喊您去呢!”

“知道了。你且去回父亲我送阿音到她母亲那里,立刻过去。”

小厮犹豫了一下,只好这样去回话。

霍澜音心下不安,她问:“哥哥,父亲那边……”

“勿要多虑,万事有我。”

霍澜音侧着脸,静静望着周自仪。

“为何如此看着为兄?”周自仪问。

霍澜音浅浅地笑了,她说:“哥哥还是哥哥。”

“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。”

“嗯。”霍澜音轻轻点头,“我记住了……”

周自仪将霍澜音送到姚氏居住的小院门口,道:“我且送你到这里,这便往父亲那里去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霍澜音立在小院门口,望着周自仪离开的背影。他一手负于身后,脚步永远从容不迫。霍澜音还记得小时候和哥哥一起读书,钦羡文人风骨。如今,哥哥便成了书卷中文人的样子。

莺时开心地笑:“姑娘,有大爷在可真好!”

“谁在外面?”稻时从小院出来,见到霍澜音脸上迅速攀上笑容,“姑娘!大爷果真将你接回来了!”

“我母亲怎么样了?”霍澜音急问。

稻时脸上的笑滞了滞,才重新笑着说:“前些日子是凶险了回,最近也好了些。夫人中午饭后服了药,现在还睡着。夫人睡前还在念着姑娘呢!”

说话间,霍澜音已随着稻时进了屋。

屋子里浓浓的药味儿遮不住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,霍澜音的眼泪再一次湿了。她疾步悄声走到床前,望着母亲消瘦苍白的脸色,困在她眼眶里的热泪一下子滚落。

“女儿不孝……”她跪坐在地,双手搭在床沿,深深望着母亲。

有的人分别时不知道思念有多深,重逢时一下子涌出来的想念汹涌得能将她淹没。

稻时和莺时急忙将霍澜音扶起来。

“姑娘莫伤心。”

霍澜音在床边坐下,压低了声音:“没事,我在这儿陪着母亲。”

莺时和稻时都退了下去,只留霍澜音单独陪在姚氏身边。

霍澜音凝望着母亲,心酸又心疼。她的思绪飘啊飘,凌乱的记忆在打转。从小到大和母亲相处的一幕幕浮现眼前。

她趴在母亲身边,这让等母亲醒过来就能立刻看见她。

不多时,稻时匆匆跑进来,声音又急又低:“姑娘,大爷和老爷在书房里起了争执!”

霍澜音皱眉,急忙起身,往书房去。

书房里。

周玉清气愤地训斥:“你以为你是谁?青天大老爷?替天行道?为官半年,你说你得罪了多少朝中大臣!这些人哪个是你能惹得起的!”

周自仪一手负于身后,气定神闲而立。

周玉清看见他这个样子就来气。

“你读书考功名是为了光耀门楣,岂能如此胡作非为不计后果!如今看来,你还不如留在西泽当个教书先生!前阵子反驳王爷,昨日得罪了陈督主,今日竟敢拦大殿下的马车。你疯了吧?再这么下去,咱们周家都要跟着你完蛋!”

“光耀门楣是小志,报效国家乃为大志。”周自仪朗声道。

“你!”周玉清指着周自仪,“我和你说了这么多,你一句听不进去是不是。啊?咱们从西泽那样的小地方来到京城是多不容易的机会?你母亲为你祈了多少福念了多少经,换来你今日福报!文官千千万,非要做谏臣!史上谏臣哪个有好下场?”

周玉清深吸一口气,努力克制着胸腔里的愤怒,放缓了语气:“自仪,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你太年轻,太意气用事,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。至刚易折啊!这天下不平之事太多,你管不过来,也没那个能力去管。听父亲一句劝,收起你的大志,好好去做相门婿,调职,日后必将前程似锦。”

周自仪失望地望着自己的父亲,道:“父亲从小送儿去学堂读书,学圣贤之道。如今却告诉儿子要明哲保身,蒙上自己的眼睛视阴暗不见,甚至与阴暗同流合污。”

“这世间并非非黑即白!”周玉清拍桌子。

周自仪反驳:“这世间之所以非黑即白,正是有无数贤者坚持正义,与恶者抗衡。若人人利己明哲保身,黑暗蚕食,只剩漆黑暗潭永无白昼。亦不存在父亲所言之非黑即白。”

“一派胡言!”周玉清更怒,“你能耐了!你要做贤者撕开黑暗!你要铲平天下不平事了!连命也不要了!”

周自仪朗声道:“凭我一己之力自不可能。即使是萤火之光,若能为白昼发一分亮,肝脑涂地死而后已。”

“糊涂!不会变通为愚蠢!不思后果为不孝!”周玉清怒不可遏,“若你还认我这个父亲,立刻调职,不要再做这谏臣!”

周自仪望着父亲,说:“父亲,您也是上过战场的人。”

周玉清愣了一下。

“乱世时,先烈抛头颅洒热血,不畏生死。如今太平盛世,我若贪生怕死,连真话都不敢说,怎对得起死在战场上的十余万白骨!”周自仪深吸一口气,“我们北衍因为腐烂而被灭国。汾南的断壁残垣仍未修复,时刻提醒着我们国耻不可忘!不仁的君主,荒淫的王侯,庸贪的臣子。这些都在一步步将北衍推向另一场灭亡!”

“你给我住口!”周玉清摔了桌子上的茶器,玉器碎了一地。

周自仪昂首而立,不畏不愧。

“你你你……”周玉清看着比他高半头的儿子,气得全身都在打颤,“好……朝堂那些事情先不说,你今日去拦大殿下的马车简直愚蠢至极!你顾不顾你妹妹的名声!”

“不顾阿音名声的人是父亲,不是我。若她再嫁旁人,我们该坦诚相告她的经历,否则为不真诚。她是受害者,她没有错,没有什么值得遮掩的。若她今生不再嫁,她没有父亲,我这个兄长养她一辈子。”

“你!”周玉清气得坐在椅子上。

当初他将霍澜音送去做药引时便知道周自仪必然反对,所以他撒了谎,只说大殿下路过看中霍澜音,霍澜音也甘愿陪大殿下离开。

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同乡一个颇为不对付的人升迁至京城,将他把霍澜音送去给卫瞻当药引这事儿说了出去。

一传十十传百,京城早已人尽皆知,又如何瞒得过刚正不阿的周自仪?

周玉清努力说服周自仪:“自仪,你妹妹的容貌你知道,她身怀异香的事情你也知道。她这样的女子是需要地位高的人保护的……”

“父亲。”周自仪打断他的话,“您是否也曾用同样的说辞骗过阿音?”

周玉清努力压制的火气又升起来: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
“不需旁的男子,阿音足以保护自己。推她做药引,才是将她推进黑暗。父亲将话说得慈悲,实则不过因为想要用阿音巴结大殿下。因为知道送女人到大殿下身边不易,所以甘愿送她去做药引。清白人家不会推女儿为妾,何况是连妾都不如的药引。父亲,您这种行为在书上被称为卖女求荣。”

“我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前程!”周玉清气得浑身发抖,声音也变得尖利。

周自仪闭了下眼睛,低声道:“父亲,您承认了。”

“那又如何?一个女人!一个父不详生母为奴的女人而已!”周玉清围着周自仪走来走去,“你长本事了!你这个不孝子竟敢如此对父亲!你是不是还要取家法对你老子下手?”

提到家法,周玉清更是愤怒。他来京城本是享福的,没想到这个儿子制定了一套莫名其妙的家法。

“不敢。”周自仪缓缓摇头,“但,父错子偿。”

“什么?”周玉清不敢置信地看着周自仪。

“清风,取家法。”周自仪缓步往外走。

他推开书房的门,看见霍澜音站在外面。

“哥哥……”霍澜音哭红了眼睛。

他对霍澜音微笑着轻轻颔首,而后经过她,缓步走向庭院中央,一掀长衫前摆,端正跪下。

“爷,您忍着点……”清风握着鞭子。

“开始吧。”周自仪微笑着。

当第一鞭子落在周自仪的背上,万里晴天的天忽然响起一道雷声,乌云迅速卷来,轰鸣雷声落下大雨。

雷声遮了落在周自仪背上的鞭声。雨水湿了他的衣裳,鲜血亦染红了他的白衣。而他跪在那里,面带微笑,从容不迫。

霍澜音她跪坐在周自仪身边,早就泣不成声。

自从身世大白,她经历了那么多,见过太多的背叛、舍弃、嘲笑、陷害,也遇到过更多很善良的人帮助她。可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,今日方明白,她终于也有了家人的庇护。

原来被家人不顾一切保护的滋味是这样的啊……

周玉清怔怔站在门口,整个人又愤怒又心疼。

难道是他错了吗?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?

五十鞭结束,血肉模糊。

清风更咽着说:“爷,够了,您起吧……”

周自仪道:“顶撞父亲,为不孝。加十鞭。”

清风用袖子擦了擦眼睛,重新握紧鞭子。

又十鞭结束,霍澜音哭着去扶周自仪。周自仪轻轻推开她的手,他朝着周玉清伏地跪拜,字字坚决:“有人为官求荣华富贵,儿子从仕立志效仿贤者,唯愿以一腔热血献江河。儿子不孝。”

以额叩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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